伯乐

文/龚文婧

从上大学以后，我一直都很回避“青春”这个词。看到好多人在社交平台上怀念他们的青春，怀念那时白炽灯下的晚自习、忙碌青春中微微闪烁的心动，以及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。觉得当年的忙碌就是一枚勋章，好像大家就该带着青春不遗余力地冲向未来。可是我的青春却很落伍，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“生涩”，微微发苦的那种。

我的青春，模糊到无法看出脉络，以至于都连不起一段完整的故事。回想起来，只有晦暗的片段在脑海中穿行，其中一粒微小的尘埃骤然发亮。如果它能算得上故事的话，就让它在几年后被记忆拓印下来吧。

故事的主角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，一个有点儿阴沉的小老头。看脸型应该是慈祥的样子，却有一双狭长的眼睛，当这双眼睛微微眯起来打量谁的时候，射出的精光像是要洞穿谁的灵魂。看我的描述，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儿讨厌他，其实恰恰相反。

说真的，他经常让我们这群学生不由自主地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中，所以大家对他都怨声载道。比如他会搞“突然袭击”，在我们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抽背一篇时隔已久的课文，一无所知的学生旱地拔葱一样可怜巴巴地站起来，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沉默。而下一个被点到的人，就顶着沉默认命地起身，拖拖拉拉地背诵着支离破碎的课文。至此，这节课，他将再也无法坐下。

但令人惊讶的是，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的运气都很不错，老师点卯时，我的名字总在后排。在这里，我真诚地感谢前面的“壮士”给我争取搜索的时间，在他们或沉默或磕磕绊绊的时候，我的脑海中急不可待地默念那些字句，每念完一次，就像在我的身上注入了一道无形的“保命符”。在我还来不及为前面一个个无奈倒下的“壮士”而忧心时，命运的“斧头”终于向我劈砍下来——他终于喊出我的名字。“斧头”在离我额头无限接近于0的位置悬停了，说不清是痛苦还是解脱，我动用全身的勇气，勉强安慰自己不要紧张，再动用全脑的智慧，搜刮着之前不断重复的“保命符文”，故作冷静地把还热乎的记忆吐出来。每多吐一句，紧绷的弦就松开一点点。无奈背到最后还是有点儿磕巴，我心虚地用余光探看，发现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，两道精光在我身上扫射，但终究没有说什么。最终，我还是成为了那个珍贵的“幸存者”，成为了突如其来的抽背的语文课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成功背完的人。

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，我的心如愿地登陆到地球表面，却又想挣脱地心引力快乐地飘浮，我知道，心终于落地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。教室里很安静，也许是劫后余生，大家还在这份安宁中贪婪地喘息着，只有他身上还残存着隐隐的怒意。果然，他慢悠悠的声音响起，褒贬混杂，带着标志性的凉意，“我点的可都是我们班的语文大将，还以为都要全军覆没了，结果还好有人顶住了。你们食堂排队的时候，难道不排队请她吃饭吗？”

其实我很感谢他，当然，并不是感谢他帮我攒了那么多顿没人当真的饭，而是我高中时成绩不好，只有语文是拿得出手的科目，在班里算是名列前茅。那时，他尽管严厉，但他对我的夸奖倒是从不吝啬。那些夸奖我一直记得，他和它们，艰难地承托起一个成绩不好的孩子青春期血淋淋的自尊心。

他并不知道这一隐秘感谢的存在，但我那时已经下定决心，高考时语文一定要考好一点儿，算作对我自己，也是对他的慰劳和感谢。但事与愿违，我的语文高考成绩非常一般。看到成绩的时候，我首先想到的是他，不知道他知道我的成绩后会是什么心情。

或许在语文老师眼里，所有学生其实都差不多，每个人在无情的时光中，都逐渐面目模糊，像一团陈年旧雾。也许以后在街上偶然遇到，看到学生向他打招呼，也只能茫然却又不失礼貌地回应，并不知晓以前有这么一个学生把他看作伯乐，感念至今。只是，老师会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千里马而感到有点儿抱歉呢？

作者简介：龚文婧，重庆第二师范学院2021级广告学班学生。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